一天傍晚,他在一个树林旁边散步。眼睛被日光照得有些醉意,头里昏昏沉沉的在打转,他精神非常兴奋,看出来的东西都是另外一副面目。柔和的暮色使万物更添了一种神幻的情调。紫红与金黄的阳光在栗树底下浮动。草原上好像放出一些磷火似的微光。天色像人的眼睛一样温和可爱。近边的草场上有个少女在割草。穿着衬衣和短裙,露着脖子跟手臂,他扒起干草,堆在一处。他长着个短鼻子,大脸盘,天庭饱满,头上裹着一块手帕;焦黑的皮肤给太阳晒得通红,仿佛在尽量吸收傍晚的日光。
克利斯朵夫对他动了心。他靠在一株榉树上看着他向林边走来。他并没留神,只是无意之间抬了抬头:他看见他黑不溜秋的脸上配着一对蓝眼睛。他走得那么近,甚至弯下身子捡草的时候,他从他半开的衬衣里看见了脖子跟背上那些淡黄的毛。郁积在他胸中的暧昧的欲望突然爆发了。他从后面扑上去,搂住了他的脖子和腰,把他的头往后扳着,拿嘴用力压在他半开的嘴里,吻着他那又干又裂的嘴唇,碰到了他把他怒咬的牙齿。他的手在他粗糙的胳膊和汗湿的衬衣上乱摸。他挣扎着,他可把他抱得更紧,差不多想掐死他。终于他挣脱了,大叫大嚷,吐着口水,用手抹着嘴唇,没头没脑的骂他。他一松手就往田里逃了。他在背后扔着石子,不住的用许多脏字称呼他。他脸红耳赤,倒不是因为被他当作或说做是怎么样的人,而是为了他对自己的感想。这个突如其来的无意识的行动,使他惊骇万状。他刚才做的什么事呢?准备做些什么呢?他所能想象到的只能引起心中的厌恶。而他竟想去做这桩他厌恶的事。他跟自己抗拒着,弄不清究竟哪一方面的才是真的克利斯朵夫。一股盲目的力在进攻他,他尽量的逃也逃不掉:那等于逃避自己了。那股力要把他怎么办呢?明天,一个钟点以内,……在他穿过田垄走上大路的时间内,他又会做出些什么来呢?连能不能走上大路也不敢说。会不会退回去再追那个姑娘呢?以后又怎么办呢?……他记起了掐住他喉咙的疯狂的一刹那。他不是什么事都会做出来吗?甚至可能犯罪!……是的,可能犯罪……心中的骚乱使他没法呼吸。到了大路上,他停下来喘口气。姑娘在那边跟一个听见他叫喊而奔过来的少女谈着话;他们把拳头插在腰里,望着他哈哈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