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个漫长的暑假,沐雪手里捏着父亲寄来的六百块钱买了两张车票,坐在大理市的长途客运站,周围你来我往的商贩操着他们听不懂的白族话,各自做着熟悉的生意,到沐雪跟前吆喝了几句,把他吓得直往后靠,弟弟一句话不说的看着这个热闹的世界,心里的新奇顶不开那道怯场的防线,始终显得冷漠而无情,似乎对于跟父母重合这件事并不是太过在意。第一次踏上了探望父母的长途汽车上,那是条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,从车窗飞走的树影就像他噩梦中出现的那块巨大石头,紧紧的跟着他,怎么都甩不掉。
一年之后的重负并没有想象那么如意,下了车又走了很多土路才顺利到达。吃的第一顿午饭是母亲从房后采来的新鲜蘑菇,然后是一个深深的午觉,一直睡到半夜一点多,沐雪再也无法睡着。同床的弟弟蜷缩成一只蜗牛,屋顶铁皮盖子在屁大的雨水下,声音就跟打雷一般的瘆人,那是一个可怕的夜晚,他在想这样难熬的夜晚,父母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。漆黑的玻璃窗外是一片不见边际的橡胶林,笔直的树干下端被割开了一道厚厚的口子,那口子下面的碗,一滴滴白得吓人的橡胶落入其中,就像灵魂的收割者,这让沐雪也赶紧缩成一团,屋顶雨滴抨击房顶的声音让他不得不捂住耳朵,仿佛那雨活生生的滴在了脊背上,将那根根的汗毛全部压断了。在这沉重的压迫声里,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杨帆的身影,那个温暖如水的女孩,这个身影渐渐向他走来,包裹着他,像一只透明的水母,在他身上滑来滑去,他想用手去抓,可就是抓不到,他慌忙着急的样子让他难以自控的掐了一下水母的身体,水母蜷成一个球,重重的砸在了他心脏的位置,然后顺着他身体往下滚,从脚面上一点点滚走了,就像去到了橡胶林的尽头,穿过一只只白色血液的碗口,真正的消失在了沐雪的世界,给他留下的仅仅是那空旷的彷徨和不闻声响的呐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