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坐下来，仰着头上望，两只手的骨节弄着咔咔的碎响。他又看见孩子们了，从孩子们的头上把方才从屋顶上剥落下来的东西，小心地企图用手指搔扒下来。
“嗳嗳！孩子们的头发，你也不给他们弄一弄啊，里面全有活玩意儿了！”
还不等待她回答，她的呛嗽却代她做了回答。待她能这样说时：“活玩意儿？什么活玩意儿？”她的脸变得发红，颧骨上好像涂过了上好的胭脂。
孔春停止地看着她，轻轻点着自己的头，他好像预感似的想到了什么，又似自己在决定什么，无意义地在这屋子里仅有的空地上走了两转又抹回来——他的头发和胡须全飞蓬着，眼睑有点拖下，整个的身影，在这屋子里臃肿地旋转，桌子上的灯火全蒙到了威胁，无节奏地在颤动。
“热水有？我要喝点——这样……你快死了！不吃药，也不吃能保养的东西。不行，你不能死，我不能让你死……”
他大量地喝着她为他预备下来的水。她一样阴沉地静静地看着他，除非必要，她从不肯浪费一句话。
“找什么？”她看到他周转地无端绪地寻觅着，她提醒似的问着他。
“我的帽子……”
“这里。”她从炕角帮他把帽子寻到，接着说，“这时候要到哪里去呀？”
“不，不到哪里去。”
她看着他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胡须，微微颤抖着手指在整平着被压卷折了的帽檐。那帽子已经饱浸了汗油和泥土，它没有了固定的颜色，也没了固定的形式。人可以任意说它是灰色，或是黑；也可以说它是一顶有遮檐的呢帽，也可以说不是，虽然它原先曾是一顶什么人的头上的呢帽来。